早上五点，海不凡被尿憋醒，听见身边鼾声如雷，发现自己睡在王家炳租住的房子里。撒完尿回来躺下，用手捏了一下王家炳的鼻子，王家炳翻了一个身，不再打鼾。海不凡在手机上设定好七点半的闹钟，熄灯后又躺进被窝，打算来个回笼觉。黑暗中听着王家炳平稳的呼吸声，脑海中回忆起昨天晚上喝醉前的场景，想到即将要到来的自己正式执业后的第一个庭，竟越来越清醒。从枕头边拿起手机，没有一个未接电话，也没有一个信息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海不凡心里面空落落的，睁着大眼发呆。
早上八点半，海不凡和甄美丽在法院门口会合后找到了法官办公室，主办法官姓马，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法官，看着很威严，正在泡茶。海不凡拿出授权委托书、律师事务所公函、律师证放到办公桌上，马法官瞟了一眼，转向甄美丽，揶揄道：“这点事还请省城的律师来，钱多的没地方花吗？”
海不凡和甄美丽都是一怔，海不凡的脸扑通一下就红了，不知道说什么好，马法官又说：“你们先到外面等等，原告来了我们开庭。”
在三楼办公室外面走廊的椅子上等了大概半小时后，一个脸色黝黑的壮汉从楼道走了出来，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，腋下夹着一个手袋，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。甄美丽看到他，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，用手指着壮汉大声骂道：“赖二狗，你还活着呀，你说，你到底要干什么？”
男人一惊，本能地后退几步，撞到了墙上，随即反应过来，往前走了走，挺了挺胸膛说：“干什么，干什么，这里是法院，你说我来干什么？”
“赖二狗，你还是不是人，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？”
正在争吵间，马法官从办公室走了出来，一声断喝：“都闭嘴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？”
二人应声而停，马法官道：“都进来。” 海不凡和二人走进办公室，马法官说：“审判庭冷的很，我们就在办公室开庭吧，也不是什么大事情。律师，有没有意见？”
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庭是在办公室开，海不凡心里似乎有些失望，也似乎有些如释重负，连忙说：“没意见。”
马法官出去叫过来一个年轻姑娘当书记员，办公室有两个沙发，海不凡和甄美丽坐一个，赖大富坐一个，书记员坐马法官对面。
马法官先例行核对当事人身份，简单说了双方权利义务，对赖大富说：“原告，说一下你的诉讼请求和事实理由。”
赖大富愕然道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马法官说：“读一下你的起诉状。”
赖大富说：“状子是我让人写的，我也不会读。”
马法官无奈地说：“那你还有没有补充要说的？”
赖大富说：“再没有，都在上面写着呢。”
马法官说：“那我们就开门见山，被告，原告的起诉状你收到了吧，有什么意见，你同意离婚吗？”
海不凡说：“收到了，首先，被告同意离婚，其次……”
马法官瞪了一眼海不凡，插话说：“还是省城律师呢，开过庭没，懂不懂规矩，我问的是被告本人，你能代替人家做决定吗？是你来离婚吗？”
海不凡正要说话，对面赖大富却突然冷笑一声，低声说：“请的什么律师，狗屁。”
海不凡有些生气，热血上涌，红着脸大声说道：“法官，这个问题我问过被告本人，所以才回答的，能不能别动不动就骂人？”
马法官脸色变了变，看了看海不凡，转向赖大富说道：“遵守法庭秩序好不好，以为这是菜市场吗？”
赖大富嘴角撇了撇，哼了一声说：“知道了。”
马法官对甄美丽说道：“自己的事情自己说，同意离婚吗？”
甄美丽说道：“同意，都这样了，不离干什么？”
马法官说：“书记员，记录清楚。原被告，我给你们说一下，夫妻过日子，要互相宽容理解，离婚是大事，不要草率，你们再慎重考虑一下，能不能和好，想清楚回答我，免得以后后悔。”
赖大富不假思索地说：“法官，早就想好了，这个婚我离定了。”
甄美丽也马上说：“离离离，谁不离谁是混蛋。”
马法官说：“都注意言辞，这是法庭。既然都同意离婚，我就不再多说了，都是成年人，自己的事自己做主。再问被告一个问题，原告提出了亲子鉴定申请，你同意鉴定吗？”
甄美丽的脸涨的通红，说道：“他这就是故意的，结婚前他就知道的。”
马法官说：“问啥回答啥，到底同意不同意？”
海不凡说：“被告不同意鉴定，没有必要，孩子不是原告亲生的。”
马法官说：“被告律师，你是新手吧，婚姻案子主要是当事人自己的事情，该你说话的时候再说好不好。”
海不凡一时语结，嘴动了动，终究没有说出话，民事诉讼法规定离婚诉讼的当事人必须到庭，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，自己确实是新手也不假。
正在这时候，外面楼道里传来一阵嘈杂声，一个老人的声音说：“还说是人民法院、人民法官，怎么为人民服务的，我这个案子是马法官判的，我找他说说理。”
听到这个声音，马法官眉头皱了皱，对书记员说：“你让双方先交换证据，我出去看看。”
马法官刚走出去，外面老人的声音就响起来：“马法官，你倒是说说理，我的案子是你判的，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是三十天内支付借款八万元，上次你说让我去立案执行，这都半年了，还没有见到钱。这位执行的法官居然说被告没有钱，他也没有办法，这都是什么理，你们判的你们也没办法，那还要你们干什么？”
马法官说道：“老人家，根据法律规定，如果查不到被告的财产，只能中止执行，执行法官说的也没错啊。”
老人说：“马法官，我是被小人骗了，你判的案子你最清楚了，难道是我错了吗？你们都没错，倒是把钱给我要回来啊，照你们这么说，三十天付款也是骗人玩的是不是？”
马法官说：“老人家，话不能这么说，你要是脑子清楚一些，也不会被人骗，你自己也要反思反思。”
老人突然咆哮起来：“你这话什么意思，为什么给坏人说话，你还是人民法官吗，我要去找你们领导反映，简直没天理了，不要拉我……”
外面人声脚步声多了起来，劝告声、推拉声响成一片。
书记员说：“哎哎哎，都别竖着耳朵了，干我们的事情，你们双方把证据交换一下，先看看，说一下质证意见，我先记录，马法官一会回来我们快一些。”
赖大富打开文件袋，从里面掏出一沓复印好的材料交给书记员，说：“这是我准备好的证据材料，总共两份。”
书记员看了看，分出一份递过来，海不凡接过来一看，第一页写着“证据清单”，分了几组，每组的证据名称、证明内容写的清清楚楚，后面是身份证、结婚证、房产证、户口本、借条等复印件。海不凡见这份材料层次分明、逻辑清晰，与起诉状内容遥相呼应、严丝合缝，心里面暗赞一声，不由得紧张起来。
甄美丽凑过来看了看，转向赖大富说道：“不要脸，跟贼有什么区别？”
书记员问道：“被告方的证据材料也交一下。”
海不凡说：“被告家里所有东西都被原告拿走了，没有证据提交。”
书记员看着海不凡，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：“打官司打的就是证据，作为律师，要为当事人负责。”
海不凡感觉脸有些烫，想要辩解一下自己是昨天才正式接的案子，又觉得没有必要，低下头认真看材料。看着看着，心里面突然一动，对赖大富说道：“我要核对一下原件。”
赖大富说：“凭什么给你。”
书记员说：“把原件拿出来让人家看，证据必须要出示原件，我们也要核对。”
赖大富看了看甄美丽，迟疑道：“她要拿走不给我了怎么办？”
书记员说：“放心，我在这里呢。”转过头对甄美丽说道：“被告，你请了律师，应该知道规矩，不管这是谁的东西，今天是原告拿来的，你看完必须交回来。”
赖大富从文件袋里面拿出了原件，不情愿地递给书记员，海不凡接过来，和复印件仔细对照着看了一番，看完后又递给甄美丽，悄声道：“你注意看看上面的时间。”
甄美丽似乎没有听到海不凡的话，接过结婚证、房产证等材料，紧紧捏在手里，恶狠狠地瞪着赖大富，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。
书记员提醒道：“律师，让你的当事人冷静一下，不要乱来。”
海不凡几乎是从甄美丽手里夺过了证据原件，转手递给书记员，接着说道：“不要激动，我们先出去。”
甄美丽坐着不动，说：“我没激动，我没事。”
海不凡站起来，面对着甄美丽，连使几个眼色，用手拉了拉甄美丽的胳膊，甄美丽有些疑惑地慢慢站起身来，跟着海不凡走出了办公室。
一直走到楼梯口，甄美丽说：“海律师，你别担心，我没事了，这种人我算是看透了。”
海不凡又往下走了走，在二楼和三楼的楼梯中间停下脚步，说：“我不是说这个，我让你看看购房合同、发票、房产证、结婚证上的时间，你看了吗？”
甄美丽说：“那些东西以前一直我保管着呢，没什么问题呀？”
海不凡说：“我不是说有问题，是时间上的关系。”
甄美丽说：“时间上也没有问题呀。”
海不凡拿出复印件，指着结婚证说：“你看，你们登记结婚的日期是2003年12月，购房合同、发票的日期都是2004年1月份，房产证上的日期是2月份。”
甄美丽说：“对啊，当时是先办的结婚证，过了一个月办的婚礼，海律师，你说这个是啥意思？”
海不凡说：“按照法律规定，如果是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共同出资买的房子的话，属于共同财产，离婚的时候应该每人分割一半。”
甄美丽说：“那就是说这个房子不算赖二狗的婚前财产，他是在忽悠我，是不是？”
海不凡说：“这也不是绝对的，法官肯定还要问买房子的钱的来源，这个很重要，如果说买房钱是婚前财产，那就算男方的婚前财产了。”
甄美丽说：“可是，买房子的钱……”
正在这时候，女书记员出现在楼梯口，喊道：“好了，你们到办公室来。”
海不凡转身上楼梯，甄美丽在后面拽了拽海不凡的衣襟，急切地说：“海律师，我该怎么说？”
海不凡脑子里面突然闪过最近的陶闲案，犹豫了一下，轻轻推开甄美丽抓住衣襟的手，边走边说道：“这个问题我说不好，你自己看吧……”
甄美丽快步走到海不凡前面转过身，忽闪着大眼睛，紧盯着海不凡，压低声音又问道：“海律师，你教教我，应该怎么说？”
海不凡正色道：“按照实际情况说。”
这时候，书记员又从办公室探出头来说：“抓紧进来在笔录上签字，马法官早上没时间了，开庭时间另定。”......
（未完待续）
